花一样的洋芋

花一样的洋芋

江南人有一个吃鱼时间表，九月、十月的秋季是鲫鱼、草鱼很为丰腴好吃的时候。儿子喜欢吃鱼，清蒸、红烧、水煮、干煸……鱼的菜式不拘种类，无论喝汤，或是吃肉，只见他眼神笃定，嘴角上扬，像极了一只猫。他说，如果让他选择只能吃一种食物，他选鱼。

我和老公默契地相视一笑，说道：“喜欢吃鱼，那可要好好学习，考好了，去南方上大学。”儿子半是困惑，半是反感。反驳道：“你们怎么啥事都能联系到好好学习呢？”这只是个玩笑话，要想吃到好鱼，不仅仅只能去南方，北方入秋以后，天气转冷，鱼类为了度过冬季食物缺乏的日子，已经攒下了很多营养，肥美起来。

但是如果选择只能吃一种食物，我选择洋芋。

洋芋，又名马铃薯、山药蛋、地豆、荷兰薯。一种温顺而百变的食物，可自成主食，也可与其它食物互相成就美味。小时候，外婆带着我长大，在农村食物匮乏的日子里，只有洋芋好像是用之不竭的小山，外婆总是问我饿不饿，她说饿了锅里有煮好的洋芋拿一个去吃。冬天漫长的黑夜，舅舅围着铁炉一边烤火、一边看书，他在烧热的炉盖上放下一片片切好的洋芋片，等洋芋片两面烤得焦黄，放一点盐和辣椒面，烤得好看又好吃的洋芋片给我吃。形状不好，烤得不熟或是太焦的洋芋片舅舅就自己吃。

初春，外公牵了马到山上平地耙土，将我放在耙犁上，轻重刚好，地耙好后，外公和外婆把洋芋切成小块，拌了草木灰种进挖好的土坑里。回家的路上，外公扶着我坐在高高的马上，能够参与到种洋芋的劳动里，坐在马上的我仿佛凯旋的战士一样自豪。秋天，收获的季节到了，洋芋的绿色叶梗变硬变黑，卷曲倒伏，埋洋芋的地垄裂开一道道缝隙，地垄裂开的口子越大，长在地垄下面的洋芋也越大越多。外公从集市上专门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背篓，我带着小背篓跟着大人们一起去洋芋地里，小小的背篓里装着我采的野花，捡到的“宝石”，不一会儿，地里就有了一堆堆的洋芋，舅舅带着我在田边用土块垒地灶烧洋芋，用不了多久，烧热的土块下焖着的洋芋就熟了。我们从灰烬中取出烫手的洋芋，吹去黑灰，掰开焦黄的外皮，一缕香气扑鼻而来，瓤子有着粉嫩的质感，吃到嘴里绵软温暖。

又是一年秋风起，找个机会，寻个菊花开得正好的园子，三五好友，几杯清茶，看湛蓝的天空下金黄的树叶在风中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心情轻盈得像一朵不载雨水的云。人生的秋天，中年的标配就是大家聊着聊着，总会说：“那时候……”而承载着我们美好记忆的还有一些心心念念的美食。生活中已经混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成功人士的一个男同学，他说现在很喜欢吃的还是洋芋，偶尔乘着时髦漂亮的老婆和孩子不在家，自己拌一小碗面疙瘩，酸菜切成细丝，洋芋剁成大块，煮一锅洋芋酸菜拌汤，关火后撒一把碎香菜，放一勺油泼辣椒，红红绿绿，热气腾腾地盛一碗，捞一筷子洋芋，喝一口酸汤，劳累疲乏的心和胃被荡涤得妥贴而舒适。另一位朋友了则讲起了洋芋擦擦的制作过程，将洗净的洋芋用擦子擦成细丝，调入适量盐、姜粉、花椒粉，点缀红绿青椒，摊成饼状，在平底锅内煎至两面金黄，外脆里嫩，这是家里很受孩子们欢迎的速成美食。

虽然洋芋是比较容易储存的食材，但只有秋冬季节的洋芋，淀粉含量很高，水份很饱满，吃起来口感很好。秋天的清晨，看着菜市场里一堆堆新鲜的洋芋，我突然想念起家乡的洋芋美食。想起外婆为了给我做洋芋丸子。手指被凉水浸得通红。《晋书•张翰传》记载：“张翰在洛，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这个因美食辞官的故事被传为佳话，后来有不少诗词借这个典故表达乡愁。有时候，如果心里有了“莼鲈之思”的怀乡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回得去，那就自己做一道具有家乡风味的美食吧。我迫不急待地将新鲜圆润的洋芋洗净、削皮，然后用特制的铁皮擦子磨成泥，纱布过滤，搓成丸子蒸熟，与小葱、青椒翻炒，加入盐、醋、油泼辣子……为了丰富菜品花色，我另留出一份擦磨好的洋芋泥，将它捏成一个个丸子后包裹上肉馅，蒸熟后，透明的外皮里有隐隐约约粉色馅。盛入盘中，无论荤素丸子，个个晶莹润泽，夹一个入口，微弹筋道，回味无穷，欲罢不能。一瞬间，我做菜的兴致提了起来，又做了一个洋芋搅团，煮熟的洋芋剥皮，放入石臼中舂至粘稠，铲入碗中，浇上辣椒、醋、浆水调制好的汁子，入口既化，酸辣通透。两道菜做好后，我发了一个朋友圈：秋天的美食，家乡的味道，儿时美好的回忆。引来朋友圈盛赞。

洋芋还是很多主妇很喜欢的厨房食材之一，搭配荤素都不会失败。儿子小时候挑食，对洋芋红烧肉情有独钟，这道家常菜经常做为我们家的奖励餐、生日餐、节日餐的主角登场，洋芋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腻，厚重丰富，做熟后肉香汤浓，他总是先抢着吃洋芋，然后才吃肉，很后那一点浓浓的汤汁，拌进米饭，统统吃光，是我喜欢的“碗净福至”的样子。有时候，随手做个油炸洋芋，孜然洋芋，铁板洋芋，端上餐桌的那一刻，扑鼻的香气令人胃口大开，一家大小皆宜，既可以当菜亦可以当零食。

天气渐凉，又到了收获洋芋的季节。舅舅打来电话说：“今年的洋芋都挖了，做了洋芋粉条准备给你寄快递呢。喜欢宽粉多一点，还是细粉多一点？”我们说起小时候，他给我在火炉里烤洋芋片的故事，好像发生在不久以前。挂了电话，忽然记起，每当洋芋开花的时候，山坡上浅粉、深紫、淡黄、洁白的洋芋花如散落人间的云霞一样五彩缤纷，这时候，在洋芋地里锄草劳作的外婆，直起腰来歇一歇，擦擦汗，总会笑着对坐在地埂上的我说：“洋芋花开赛牡丹呢。”

而那些用细草将洋芋花串成手链、项链玩耍，在小背篓里装满野花的日子，我又开始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