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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水在一方(小说)

来源: 娱乐文学网 时间:2022-04-16

天刚麻麻亮,玉罕被妈妈起床的动静吵醒了。她拉开屋门,披散着水一样漆黑生亮的长发走了出来。静静地站了片刻,她把两肘支撑在吊脚楼回廊栏杆上,双掌托起一张鹅蛋似的清纯的脸庞,用她那水晶般眸光,俯视山下那片笼罩在朦朦胧胧彩色灯火中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天白了,一幅画似的,一眺在眼底。山脚下,那条哺育着千百万傣家儿女的澜沧江,在两岸青山相映下,绸带似的缓缓舞动。远远望去,江水凝聚着油脂般的翡翠色。水那方的不远处,正是玉罕凝望良久的西双版纳州府允景洪。从玉罕家的寨子到那里并不远,只是多了很多弯弯曲曲的山路。

“玉罕,时间不早了,洗把脸盘好头后,顺手送盆水给爸爸。”

妈妈从吊脚楼下探出头来,高声地吩咐玉罕。傣家吊脚楼下,一般不住人,大多用来圈养牲口,或是置放一些杂物和农耕的工具。

这些年,西双版纳的游客越来越多了,他们稀罕城里的繁华,也时常把这里当作悠闲的落脚处,有些游客更喜欢往原始丛林和偏远的傣家寨子跑。眼前的这座寨子座落在半山腰,曾经也是飞龙走凤的吊脚楼。数百年前,住着傣王和有权有势的贵族,他们大多是各个傣寨的头人,为了抵避元兵的征讨,带着兵丁家奴汇聚到一处。凭借又宽又急的澜沧江,还有大山险要的地势,负隅一方,与旱鸭子似的蒙古人对峙。乱世过后,傣王下山生怕这些头人聚久会生事,在王宫周边搭盖不少的豪宅,一纸诏书宣他们下山。寨子里,只留下看家护院的下人……

多少年之后,这里只留下了破旧不堪的王宫遗址。

为此,政府投入了不少人力和物力,决心把寨子变成了景点。在寨子的四周种下一丛丛芭蕉树、一片片风尾竹,残缺的遗址焕然一新。吊脚楼下的猪圈牛栏也迁到离吊脚楼远远的山坡边,修缮一新的吊脚楼挂上了民俗村的牌子。

刚开始,寨子人闻不到牛粪猪屎的味儿,晚上听不见蚊子的“嗡嗡”声,好几宿都没睡好觉,就像家中丢失什么似的不安。

游客也不乐意。他们当然不是因为少了那些怪味了,而是看不到断墙残壁的遗址,再也找不岀怀古的感觉。因为这样的民俗村,许多大城市都有,何苦大老远地跑来。

寨子的人渐渐习惯了新生活,但经过牛栏猪圈时,还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掩着鼻子。后来,政府又要把他们迁移到山下,完成他们扶贫攻坚的任务。他们很多人是下了山,但过了不久,大多数人家又回到寨子里。外面的世界的确让他们感到新奇,但他们却如一棵被挪动的木瓜树,长不岀根系,树上自然也就结不出果实来。只是这一折腾,寨子的年轻人心变野了,愿意待在寨子里的越来越少……

妈妈的喊声唤醒沉思中的玉罕,妈妈那句“时间不早了”,太耳熟了!就像小时候,妈妈把她从背篓放下地,要她自已学会走;又像她七、八岁开始喜欢照镜子时,妈妈再也不帮她盘头发;还像她开始懂得为她成熟身体害羞的那一年,妈妈给她安置了一间独立的闺房时那样,心里生起莫名的紧张和惆怅。

玉罕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宁静生活了十几年的寨子起风了,仿佛想把她从吊脚楼挤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被刮落的一粒缅桂花种子似的,吹到另一个地方,在陌生的土地上再一次发芽,再一次生根。

玉罕驮起了背篓,背篓里装满妈妈忙了一大早才塞满的自家种的根根和叶叶。妈妈常常讲,家再穷,走亲戚也不能空着一双手。山里人实在,种菜很少用农药和化肥,而且城里人偏偏喜欢叶子里能找岀几个虫洞的青菜,还有歪头歪嘴扮着一副鬼脸的瓜果。

玉罕一路低着头,她不敢回头望。她猜得出,妈妈这时肯定也站在吊脚楼回廊上,擦着眼泪瞅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下了山,到岸边,玉罕像打秋千似的走过铺着木板的铁索桥,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能到西双版纳州府允景洪。

姑姑家住在允景洪,玉罕流了一身汗,湿透了衣裳,才到了姑姑家。

她跟表姐玉苏讨来淘米水,转到后院井台边,她解开盘在头上又长又密的黑发,蹲下身,一弯腰,头发浸满一木盆。别看淘米水泥水似浑浊,傣家女子长年累月用它来洗头,搓揉出黑金子般生亮的乌丝。

玉苏玩弄着手机,头也不抬道:“一年不见,又长这么长,都甩到腿后窝了,你咋就不嫌烦。”

玉苏每次见了玉罕面,总是拿她头发来说事。她劝玉罕好几回,姑娘们早就不兴这装扮,不如像她剪个运动妆,又时髦,又省心。

玉罕生怕洗头水呛到嘴里去,所以没回应。好不容易养到这么长,说剪就剪,谁舍得。这满头的秀发,在古寨无聊的时光里,就是她亲密无间的伙伴。闲着时,玉罕常常摆弄它,编出一个又一个花样来。她心想,山里人本来就是土,哪能因为进趟城说变就会变。傣寺和尚常常讲,若想脱胎换骨,还得修来世。再说,剪个伙子头,啥好看,女人味都没有。回到寨子,一张脸,人都见不得。

“真的要相亲?多没趣。”

玉苏点击着手机上按健,她一边回复抖音里朋友圈中的消息一边说:“现在可是男人比女人多,还怕找不到老公。”

玉苏今年二十二,比玉罕大三岁,高中毕业后,在州旅游局上班。因为接触的人多,见的世面也就多,没干多久辞了职,她想发展自已的事业。前二年,她当导游时认得的一个外地游客,鼓动她做化妆品生意,没想到钱没赚到,却被人家骗了一大笔,姑姑现在提起还心痛。前不久,姑姑到寨子,听爸爸妈妈问起玉苏就埋怨。说她迷上抖音,做什么电商,在网上卖西双版纳的土特产。生意不见她做成几笔,倒是从早到晚抱着个手机,跟天南海北那些不认得的人瞎聊。

“姐,羞不羞,你是站在街心把允景洪男人一个个都数过了?”

玉罕洗好头,抓住安在水井上的杠杆往下压,抽起满满一盆水。她操起井盖上葫芦瓢,仰起头闭上眼,一勺一勺顺着白晳的脖子往身上浇,享受井水的凉爽。西双版纳只要出太阳,难得没有不热的天,许多道路旁,都有一根打通关节的大毛竹,把山泉往路边引,行人走热了,就站在竹筒下方浇一浇,走一会,衣裳又干了。以前进城时,玉罕在路上也常常要在身上淋几回,后来变成大姑娘她就不敢了,她讨厌路上男人朝她身上死死盯着的目光。

“姐,我也想自己找,可是。唉,寺里师父讲,每个人命都不一样。”

玉罕接着说,她只在古寨读过三年的小学,所有知道的大道理,都是跟妈妈到傣寺拜佛时,听寺里和尚说来的。

说到命,玉罕流露岀淡淡的忧郁。她想起家中下肢瘫痪的父亲,若不是父亲在采石场上炸断一双腿,她或许已经答应跟人相好了。玉罕十六岁那年下山打过工,在允景洪一家酒店做服务员,认识一个勐海来的伙子。他是酒店厨师,人帅气,也灵活。伙子向她示爱时,她嘴上没答应,心里倒是应允了。那时玉罕寻思,表姐还是学生呢,自己就开始耍朋友,让她知道羞死了,过两年点头也不迟。谁想到第二年父亲出了事,少女那颗刚冒尖的芽儿随即枯萎了。弟弟还小,她要回寨子,以后招个伙子来上门,家里的水田和苞谷地,母亲忙不过来了。

玉罕心一烦,井水也不清凉,于是放下葫芦瓢。她身上那件翠色窄袖圆领的短衣,还有下身那套孔雀羽毛似斑澜的桶裙已经湿透了,紧紧裹住她发育良好的身段,每一处线条都像流水似的滑润。她曲着婀娜的腰肢,双手护在胸前,让玉苏帮她把衣服和浴巾送过来。

“哈哈,难道我会吃了你。”

玉苏抬头瞄到她的窘态,忍不住笑岀声。玉罕脸一红,心里想,哪能像你们城里人大方,身上套件大开领衣裳,隆起的胸脯露岀月牙状,上了街,惹得男人一双双眼珠贼似的转。

玉罕接过玉苏递来的衣裙和浴巾,躲到水井旁芭蕉树后换衣裳。

到晌午,姑姑回来了,只见玉罕呆在家,便问:“玉苏呢?”

“姐出门了。”

玉罕打扫好前院、后院和客厅,洗衣服时顺便也把姑姑泡在盆里的被单淘干净摊晾好,才坐在客厅津津有味看着电视剧。城里电视频道多,不像寨子按来按去只有几个台。

“这死囡,疯疯颠颠的,早上出门吩咐她,让她在家陪你耍。”

姑姑嘴里责备着玉苏,忙着放下肩上的扁担,转身要去厨房给玉罕弄吃的。

“姐男朋友请她吃麦当劳,她叫我了,是我不去的。”

玉苏请玉罕吃过一回麦当劳。她可不喜欢那个麦当劳,什么炸鸡炸洋芋,哪能跟傣家人烧烤来比较。特别是那可乐,喝到肚子还要“吐噜咕噜”叫个老半天,一股酸气往嗓门冒个没完没了的。

玉罕站起身,走到姑姑刚放下的小扁篓前,揭开稻草打编岀的斗笠状盖子,朝蒸桶一探,高兴道:“姑姑,别忙了,我喜欢吃你煮的糯米饭。”

玉罕打心底佩服姑姑的,姑姑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年轻时,她不甘山里头寂寞,于是挑着担把山里能卖的东西都翻岀来,起早摸黑挑到允景洪。那时她秤都不会使,跟所有傣家人一样,鸡是论只卖,蛋是论个数,小米辣拿小碗量,青菜一扎扎摆在地上随人挑。

姑姑苦惯了,虽然姑丈能养家,但她还是跟做姑娘那时一样闲不住。每天一大早,她就挑着担子到农贸市场门口摆个摊,卖她头晚在家里料理好的糯米饭。傣家人煮糯米饭很讲究,有原汁原味白色的糯米,有紫色的黑糯米,有拿树叶染成黄色的糯米。上锅之前,都要在蒸桶铺垫一层厚厚的香茅草。这种草,只有西双版纳山上才长得出。待到糯米蒸到又软又糯时,闻着吃着都是幽香幽香的味儿,像山涧里开放的野山兰。

玉罕跟姑姑很亲近,不会讲客气,她抓起蒸桶里的小方巾摊在左手心,右手忙乎着。她在方巾上铺好一层紫、黄、白三色相间的糯米饭,撮起一团绿豆沙薄薄地摊平。又拿筷子捡起泡好的红皮水萝卜条、炒好的腌酸菜、碳火烤得喷香喷香的牛肉脯,整整齐齐码好。再覆盖一层三色糯米饭,方巾一裹,搓成芒果状,然后解开小方巾,糯米饭团做成了。

姑姑见玉罕捧着饭团吃得香,也不忙乎了,在玉罕身边坐下来,嘴里还在说玉苏:“她哪有你乖,二十几的女孩,耍得还是不收心。她若真有男朋友,姑姑倒是省心了。挑肥捡瘦的,看上的人家,人家不喜欢她,人家喜欢的,她又看不上人家。唉,谁让姑姑只有一个囡,养着吧。”

姑姑心里也是很疼爱玉罕的,哥哥遭遇不幸后,她觉得更有责任要扶玉罕一把了。她也是在寨子长大的,寨子家家户户种的田和地,都是从满山岩石和砕石片中抠岀的。若不下山,除了活,没有其它的好出路。玉罕十六岁那年,是她把她领下山,给她找工作,就是指望将来嫁个好男人,再也不用回寨子。

“转过身,天气热,姑姑帮你把头发盘上。”

姑姑每次见玉罕,总是喜欢玩弄她头发,嘴里赞叹着,心里又怀念起她做姑娘时,也曾经拥有过让人着迷的满头的乌发。姑姑捋着玉罕的秀发,满脸的慈祥。姑姑心里更加坚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玉罕这只美丽漂亮的金孔雀埋没在山里。

玉罕见姑姑把她的头发盘上又解下,解下又盘上,来来回回地折腾,有些不耐烦。便撒娇道:“姑……”

“耐心点,姑姑试着盘,盘出个好看的花样来,再过几天就是泼水节了。”

姑姑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笑着打趣道:“相片也看了,那伙子还中心意吧。”

一听姑姑提起那伙子来,玉罕捏扭了,一张粉脸刷红到脖子根。傣历新年泼水节那天,正是她相亲的日子。

“太阳都挂到院子菠萝蜜树上了。”

姑姑昨夜陪玉罕逛街吃烧烤,很晚才回来,一样贪了床。她推开玉苏的房间,抡起巴掌往姐妹俩屁股扇去,笑着把她们闹醒。

玉罕披散着头发,伸着懒腰来到了厨房,见姑姑正在忙,便帮她把蒸桶按到扁筐里。

“姑,我跟你到农贸市场去站摊。”

“不用了,我吩咐玉苏今早带你去逛街。”

姑姑说罢,从衣襟掏出荷包袋,数岀三张一百元塞给玉罕,让她买些自己喜欢的饰品。姑姑昨晚陪她逛商店,玉罕老摇头,说那些要戴的首饰,都从寨子带来了。姑姑知道侄女懂事脸面薄,只好给钱让她自己买。

傣家女子喜欢美,她们天生下来仿佛就是为了穿着打扮似的。头上戴的、脖子上挂的、耳朵吊的、手上套着的、身上穿的,哪怕大红大紫大绿的,也丝毫不显俗,宛如田里山间的野花那样真实和质朴,找不出半点粉墨的痕迹。

玉罕从腰带摸岀二张一百元一亮,要把姑姑给的钱退回去:“姑,我有钱。”

她身上的钱,是妈妈从箱底翻出来给她的,她也不打算花,回寨子再还给妈妈,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是你的,这是姑姑的心意。”

姑姑不理她,躬腰挑起扁担岀了门。

玉苏昨天被她妈妈奚落后长了记忆,今天推掉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陪玉罕。

玉罕一年难得上允景洪几回,但每次来,允景洪就像她小时候玩耍的万花简,时不时在变化。城里房子越盖越高了,街上人和汽车越来越多了。玉罕对允景洪也是越来越陌生了,越来越不好奇了,因为这城里找不出半点跟她有关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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