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堰凹老街上,有一处开了多年的茶馆,无匾额招牌,因位于西门的丁字路口,占尽地利风情。老白河水云淡风轻般静静淌过;“鹊迹风古”隔河可望,笼盖四野、郁郁苍苍,所以坊间都称它“西门茶馆”。茶馆是镇上一段记忆的切片,细细咀嚼,历史就在杯盏间悄悄流走。
它的可贵之处,在于把无形的时光以及无数茶客的欢乐、悲伤、宁静、愤怒乃至一些迷乱都物化为有形的气场凝结下来,成为老街上鲜活的历史与沉甸甸的文化底蕴。
茶馆,面阔三间,坐北朝南。粗观,其貌不扬,它是由半米高的砖石为主体基础,砖、土坯混合墙体,传统的三梁二柱的框架结构(俗称一柱香),房顶上摞着整整齐齐的灰瓦,夏天雨水丰润,瓦缝里长满了绿油油的瓦棕,花开时惹得蜜蜂飞来飞去,甚是好看。一丈七八高的外墙皮早已脱落,后涂一层白灰,细瞧仍有些凸凹不平。东首面阔装有一对扇杨木门,西首一间开有三尺见方的橱窗,下置一长条水泥板,旁边立一木质货架,多是些香烟、瓜子、薄荷糖、火柴、烧酒之类的。西边开有木格玻璃窗,落日余晖可斜射进去一些,透透亮亮。进门左边西南角砌一专供烧开水的煤火炉子,四围烟熏火燎,早已是黑魆魆的。炉子上一溜行开有四五个炉口,深深的炉口可以同时烧四、五个锡壶开水。不远处是颇具老街特色的手压井,旁边置放一米多高棕色陶釉的大水缸,专一用来储存从手压井里汲出的水,水质清冽甘甜,水缸上搁半块松木板,长满绿苔,木板上撂着一剖两半的胡芦瓢,用来给锡壶舀水,是再合适不过的物什了。
茶馆内院是进深三间低矮破旧的老屋,南北长约8米,东西宽有7米左右,由于与门面房的空地之上间距较大,掌柜临时竖几根粗实实的槐木柱子,上搭石棉瓦,把前头门面和后头有机连成一片,中间间隔安装几片透明的琉璃瓦,以作天窗,也好洒落透亮。地上散乱地铺些青砖,其他别无装饰,谈不上鲜亮,因陋就简地摆上十几张方桌、长条板凳、竹靠椅、马扎等物,基本都是清一色,没有上漆,透着生活本来的面目。茶具也很简单,白瓷茶壶,壶上绘有山川河流、花鸟虫鱼等图,无盖白瓷茶杯或茶碗,不算圆润也算光滑。当然讲究一点的茶客爱用景德镇的玲珑瓷茶碗喝茶。那玲珑瓷呈雪花状,斟一碗芳茗,看一撮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历练、翻滚、渐渐舒展,很后沉落碗底,在一遍一遍地冲泡之后逐渐恢复到平静真实的过程,自是别有一番风雅。此时,茶如人生,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只在刹那间。
杜耒诗云“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既是茶馆,便汇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人们不讲等级,无施礼仪,图一个自在快活。老茶客多都是方圆一里地的,往往天一蒙蒙亮就陆续来到茶馆,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大锡壶里的水烧开了,水汽四漫,茶馆里顷刻间全部生动活色起来。因为都是老熟客,不用开口,茶馆的伙计就知道哪位爱喝什么茶,捏一小撮茶叶放到茶壶里,然后麻溜地提壶倒水,一连贯动作,早已做得是行云流水。此时,老道的茶客们并不急着喝茶,凝神片刻,等茶汤渐浓、芳香四溢,再端起茶碗送到嘴边,轻轻抿一小口,顿时口舌生津,老茶客的眉眼与胡桃般的皱纹一齐舒展开来。那些卖菜的,贩米的来里较晚,生意一忙完,也纷纷闪进茶馆,胡乱丢下秤杆和箩筐,找一不起眼的位子大不颠颠坐下,冲着伙计一顿咋呼,吩咐来碗大碗茶,取出胳膊腋处夹着的水煎包、油条火急火燎地吃将开来。一碗落肚,倦意尽消,胃里顿时感觉到暖暖的,三碗饮罢,连后背也有阵阵暖意。留着山羊胡上了岁数的茶客,喜欢左手握一长长的大烟杆,右手端着茶碗,时而口含烟嘴,时而轻轻啜一口茶,吧嗒吧嗒间,烟雾腾腾,茶雾袅袅,穿过天窗透过来的几米阳光,往往会泛起些许缤纷的色彩,人生惬意莫过于此。
冬日,太阳懒洋洋地从东边爬起来,掠过街边的冬青树叶,透过天窗,照在茶客们的身上,点亮一张张枯树皮似的老脸,有的客人头一歪,眼一眯,打一个盹儿,暖阳也似乎留恋茶馆,片刻不肯移去。肩上搭着毛巾、拖腔拉调的伙计,吆喝着在厅堂里穿梭,遇到眯着的茶客也不会下逐客令,等客人自然醒来,堆着笑脸凑上跟前善意地说着,师傅,你的茶水冷了,我再给你冲碗热的吧。茶客蒙惺着双眼说,中。
一壶茶两毛钱,优哉游哉爽一天,值!
浓也在喝,淡也在喝,富有富的愁,穷有穷的乐!
这大概就是镇上人们为什么爱钻到茶馆里喝茶的原因吧。他们主要是享受一种情趣,一种氛围,一种淡定,一种从容。
我记得旧时茶馆也有说书和坐唱的,他们多为茶馆掌柜为吸引茶客们特地慕名请来的。茶客们打赏的钱三七开,掌柜收三,说书的拿七,互惠互利、相得益彰。说书的身穿蓝布长袍,声音抑扬顿挫,两眼炯炯有神,面前立一长方形木桌,桌上摆一壶茶,一块惊堂木。脚边竖一十字木架,上架一豫韵大鼓,鼓上搁俩木鼓锤,鼓沿边镶一圈明晃晃的铜钉,很是惹眼。只见说书的右手拿着竹板,看看来的人约摸凑齐,便开始清清嗓子,喝一口茶,右手一扬,左手的鼓锤“咚咚呛”地敲了起来,接着便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开场一般是“竹板打,打竹板,闲言少叙书正本,今天不把旁的说,单说的是草莽英雄猛张飞......”那说书人,心无旁骛,说到精彩处,常会左手提茶壶,猛喝一口茶,右手执惊堂木,使劲往木桌上一拍,圆瞪双目,提高音量,加快语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进来一人,身高一丈,膀大腰圆,眼如利剑,声似洪钟,大喝一声:‘住手,休伤我兄长性命!'......须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前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说着书,台下茶客们随性地吃着点心磕着瓜子喝着浓茶,或交头接耳品头论足,或挤眉弄眼怪相百出,或津津有味若有所思,构成了茶馆的众相生。“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须花”,想来这就是西门茶馆的魅力吧!那时我年龄尚小,常常挤在茶馆的角落里听得是如醉如痴,忘记了回家。什么“岳飞枪挑小梁王”、“白玉堂三探冲霄楼”、“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英雄故事早已是耳熟能详,长出膙子,丰盈了我的少年时光。
“来不请去不辞无拘无束方便地,烟自抽茶自酌说长道短自由天”,这副对联用于西门茶馆很贴切不过。老街的人,愿意把自己当做茶叶,让茶馆泡着,三滚二沸的开水中,从容舒展的茶叶,是人们每天的心情。
三三两两的茶客们坐在一起,各自端起茶碗摆起了“龙门阵”、侃起了“大山”,打几圈古牌、下三盘象棋,借此消磨时光。“龙门阵”、“侃大山”的内容是包罗万象,天南海北、中外奇闻、作物种植、病虫防治,无所不谈;大到*大事,小到街坊邻居家长里短、婚丧嫁娶、谁家媳妇偷人的花边新闻,无不津津乐道、吐沫乱颤,话题赶到哪儿就“摆”到哪儿。内容亦真亦幻,虚实相生,无人去深究真假对错,更无人斥责你吹牛皮,你尽管酣畅淋漓地直抒胸臆,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了,喝口大碗茶,继续眉飞色舞。所谓“街谈巷议”,大都在茶馆里发生;所谓“野史村记”,也多是从茶馆萌芽。茶馆的茶味,抽烟的烟味,放屁的臭味,象棋的“将军”声,扑克的叫喊声,都在这茶馆里生生不息。也许正因为这些怪味,组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真的缺少了,那么生活就没有滋味,也许就变了味。
老舍先生的夫人胡絜青撰写过一幅茶联:“尘滤一时净,清风两腋生。”说的是日子如茶,浓酽或寡淡,苦涩或清香,苦中潜甜,甜中茹苦,香香甜甜都是生活的味道,而西门茶馆恰到好处地把握着生活的温度。它浸润着小镇一代又一代人的岁月光阴,形成丰厚的文化积淀,酝酿出醇厚从容的民风人情。
西门茶馆更像是一个顿号,停顿在老街的巷口,停顿在人们的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茶客们不紧不慢来,不紧不慢喝,不紧不慢走,只留下清澈透凉,回首,静看,细品,未来的远景也在茶味里发酵得鲜明动人。
作者简介:立岳,本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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