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只蚂蚱,在秋天的正午,在人影疏淡的菜市场水泥路面上。
我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它想去往何方,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努力地想举起翅膀。前方100米,是一处枣园,后面100米,几棵高大的白杨当风挺立。除此之外,再无一丝绿色的痕迹。
阳光依旧猛烈,地面干热异常。这只灰褐色的老蚂蚱,踽踽爬行在一片萎蔫的菜叶上,忽左忽右,行无定向。偶尔,行人匆匆地走过它的身旁,汽车呼啸着从菜叶上一掠而过,它都似乎无见无闻,安之若素,俨然一副修炼多年无所畏惧的模样。只在不住地爬行中,不时地抖动一下翅膀,似乎想飞却又无能为力,又似乎在警告周围的异类不要侵占它早已占据的地方。
看着这只孤独的老蚂蚱,隐没已久的童心忽然不自主地在我的心头涌起。曾几何时,家乡那片长满了子孙槐,太阳花,芦蒿,艾草,一绿无际的河滩上,每到夏秋时节,随手扔出一粒石子,便能惊起无数的草虫。“烧包甲”很是孱弱,飞不了几米,就划出草科,一拐一拐四处爬行;各色蝴蝶很是沉稳,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便由开始的惊慌失措恢复了悠闲自在;而蚂蚱的数量很是繁多,哄然而起,四散开来,青的黄的紫的黑的,一时之间布满了当顶的天空,如果愿意,只需扒下上衣,随便扔出去,多了不敢保证,十个八个绰绰有余。如此几下,晚饭时的餐桌上就会有了一道惹人垂涎的蚂蚱宴了。当然,“物以稀为贵”,那时的蚂蚱太多了,一来二去,反倒没几个人想起用它养活自己的胃口。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才认认真真地哄蚂蚱,捉蚂蚱,用细绳子拴起来,任它转着圈的乱飞乱撞,什么时候不飞了,蚂蚱的生命也就到头了……
我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我。便跳下自行车,蹲下身子,我的想法很简单,捉住并且带回家,我所租住的小院里,正好有一个闲置的纱笼,不知道先前的房客制作了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这回,且让我的好奇心有一处立足之地!我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向菜叶靠近,我要把这一只老蚂蚱连同它的根据地一举拿下!早年捉蚂蚱的经验告诉我,对付这样一种警惕性极高而且身手特别敏捷的家伙,非得有耐心,恒心,以及与它一样的警惕心才行。因此,尽管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炙烤,脸上的汗水如雨而下,我慢慢伸出去的手却沉稳得有如一根木棒——机会还未到来,岂能先打哆嗦?
然而,我很快得抽回胳膊。我发现,眼前这一只孤独的老蚂蚱,再也无法勾起我的兴趣。它不仅丢失了一只大腿,甚而折断了一根翅膀。没了大腿不能蹦,折了翅膀不能飞,难怪它要固守这片小小的菜叶,难怪它对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无动于衷。我想起了从前,对于这样的蚂蚱,我们的办法只有一个,扔到鸡的跟前,看着鸡一叨入肚。只是眼前不见一只鸡的影子,别说鸡了,连只麻雀都很罕见。城镇化建设的步伐已经把鸡赶进了冰柜,把麻雀赶出了房檐。当然,街上的猫狗倒是有的是,然而猫狗却是无意享受这样的美味的。
那么,踩死它吗?这很容易,只需轻轻一下,“啪”的一声,蚂蚱就成了蚂蚱泥。但是我不忍心。不见蚂蚱已经很多年,即使回到家乡,回到五月,偌大的河岸上也无法寻觅它的踪迹。那片芦苇荡变成了不知谁家的养鸡场,那些太阳花,苦艾草,那些青蒿黄蒿野兔子吉祥鸟,也是一去杳无痕。代之而起的是大片大片的麦苗,油菜花。原本,对于蚂蚱这类杂食动物来说,是不拒绝任何一种绿色植物的。无奈,麦苗要除草,油菜要除虫,而这些麦苗和油菜的主人要轻快。于是,各种药物遍及四面八方。无论是土著的还是远来的蚂蚱,对此也只好徒叹奈何了!记得一本书中曾经仔细描写过蝗虫出土的壮观场景,虽说蝗灾不是好事,但是没有蝗虫的大地就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我不知道。
我蹲在地上,默默地盯着这一只依旧来来回回爬个不停的老蚂蚱,我想问问它怎么回事儿,知不知道涸辙之鲋的故事?可惜,我没问出声,蚂蚱老兄也不会回答。也许它是知道的,比如说那根大腿是在何时何地何种原因蹦掉的,那只翅膀又是怎么飞丢的,但它不说,我只能猜测。小时候调皮?不对,那它活不到今天;长大了争恋人?也不对,好像蚂蚱从来没有争风吃醋的习惯;那么,像我一样,得了难以根除的毛病,不能见容于人群而自行躲离了熟悉的世界?蚂蚱依旧来来回回不停地爬动,对我的猜测没有任何回应。
我叹了口气,拈了蚂蚱站了起来。心说: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却也非常无奈。比如这只蚂蚱,早早晚晚都会不知道哪一只脚掌哪一个车轮碾的粉身碎骨,或者一场冷风,一场寒雨,或者什么意外都没有,却抵不过内心深处抑制不住的孤独。尤其身处这没有一点绿意的水泥路面上,只能依靠一片萎蔫之中的菜叶暂且立足,所谓快乐,不过就是一种奢望吧?
还是我送你一个安稳的所在,虽然不一定就是你原先生活的家园,却也差强人意了。我举着这只灰褐色的孤独的老蚂蚱,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希望蚂蚱能够听懂我的话,当然,感谢是不必的。但是,一路之上,蚂蚱只在我空出的一只手心里踽踽爬动,用它带刺的腿足诉说着什么。但这又是我所听不懂的。
到了枣园跟前,我停车而立,把这只老蚂蚱轻轻地放到了竹篱上,然后,挥挥手,说了一句:再见,祝你好运!说完,便跨上自行车,猛蹬了几下!
不想,刚行几步,耳后忽然响起一阵簌簌的扑打翅膀的声音。急回头,眼泪差点流了下来:一只芦花大公鸡正在施施然从我放蚂蚱的地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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