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在重庆，三月的阳光已带有炙热和烧灼了。即便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我还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热度，毫无预兆地，毫无准备地，把我从冬天拉扯到夏天，使我的骨骼吱吱作响。明晃晃的阳光下，我行走于一片青涩的草坪，感到微微的热浪，迎面袭来。我不得不质疑阳春三月本该有的温暖和煦。

我选择一片绿荫，书垫在青石上，抱膝而坐。树叶是稀疏的，阳光便从缝隙间遗落在地，像一个个跳跃的金色精灵，随风摇摇曳曳，便开始翩翩起舞。我愣愣地平摊手掌，看着碎金阳光被我掬在手上，明知道阳光是虚幻的，却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像呵护一个刚刚降临人间的孩子。我想掬一手阳光洒向寒冷的地方。那个地方四季如冬，严寒死寂，寸草不生，鸟兽绝迹，人烟罕至。我将手心的阳光对着风抛洒，然后那个地方就变得明亮而生机盎然了。花开了，草绿了，鸟啼了，风暖了，河解冻了，人高兴了。多好！

花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该开的都开了，没开的也将会在一周内次第开放，我是知道的。我跪在草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草丛，凝视一朵白色的野花。小小的花朵毫不起眼，细碎的花朵只有四瓣。花蕊是黄色的，不认真细看根本难以发现。花径是浅红的，细细的，纤长的，撑起一朵小小的花朵，像照看一个瘦弱的孩子。那朵野花告诉我，没开的花即将绽放。它的兄弟姐妹已蓄势待发，先派它出来看一看春天的容貌，顺便打听一些消息，它说。春天实在是太美了，它震惊中欢呼雀跃，忘了兄弟姐妹对它的叮嘱，无意中将这些消息泄露给我。我是一个急性的人，便把消失告诉春风和蓝天。不到半刻，整个世界都知道了。

荫庇处，春风是清凉的，像山涧的泉水。侧耳聆听，风吹拂树梢的声音，果真如叮咚清泉，又如风铃，煞是好听。我看着阳光在草坪上打滚，眼睛有点刺痛。嫩绿的青草散发浓烈的清新味道，充盈五脏六腑，令我恍惚，不知所措。我只好呆呆地坐在此处，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远方。天是难得一见的清澈如洗。几朵白云，悠悠地漂浮着，在湛蓝的映衬下，简直是一副无与伦比的绝世画卷。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象中，手指感受到微微的清凉，我想我是触碰到蓝天的嘴唇，或者游云的脸颊。闭上眼，感受在想象中越发真实，越发使我难以自拔。那种清凉带着细微的颤意，从手指传入身体的各处，像一次涅槃的沐浴。我感到灵魂格外纯洁，纯洁得近乎透明，近乎一戳就破。油然而生的虔诚，从内心往外辐射，尝试与天地沟通。我想跪下，双手合十，低头，一遍又一遍地背诵《道德经》。然后整个世界空灵了，我也空灵了。

文字永远是迟钝的工具，想象则是飞驰的天马。只那么一刹那，我就明白了。想象真是有趣，尤其对于爱幻想的人。我睁开眼，慢慢地。先是强烈的眩晕，世界似乎罩了一层雾，灰灰的不真实。定眼，大拇指按住太阳穴，双眼这才适应眼前的世界。还是那么明亮和绚丽，比起刚才，天地似乎更加耀眼。手搭在眉梢，透过叶隙瞥见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线，微微看到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晌午了。远处的高楼和低矮的林子，似乎都罩上了一层“雾”，一层不是晨雾不同于雾霾的“雾”。这种“雾”是阳光特有的。它有淡淡的清香，足够耐心就能闻见。它有着蝉纱般的裙裾，不是乳白色，也不是纯白色，是那种一看见就赏心悦目的白。我钟爱这种白，这是阳光独有的白。阳光是什么颜色呢？我望着远方的“雾”，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想真切地了解答案是什么，于是急切地站起来，阳光冷不防地立即射向眼眶。我在感到一阵眩晕的同时，条件反射般地用手掌挡住阳光。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来不及想，或许，这便是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