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兰花豆
一
母亲因腿疾，在我们这里一个卫生诊所扎针灸治疗需十来天，正好妹妹五一放假，每天可以负责接送。
妹妹上班后，我便请街上跑麻木的师傅接来送去。母亲甚感麻烦了我们，看着母亲歉意的神情，我忽然明白一句话的含义，那个叫做母亲的客人。
因身体其它方面的疾病，母亲在饮食上甚为清淡，大油大荤的母亲根本不沾，我和妹妹即挂念着给瘦弱的母亲增加点营养，又不知怎么给她增加营养。
每每到做饭的时候，母亲总是对我们说，少炒点菜，炒点小菜就好了，油大了我不能吃。
我们一脸为难，心里很明白，母亲是怕我们花钱买菜。我们对她说，你不吃也不让我们吃吗？母亲便不言语。
我和妹妹想着做点排骨汤、鸡汤啥的，再给她下点青菜也是可以的吧。妹妹菜做得比我好，她顿顿给母亲炒上几个可口的小菜。我们见到母亲干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个疗程治疗结束后，母亲便着急地要赶回家，她记挂着家里的猪、家里的菜苗、快收割的油菜、成熟的豌豆荚。
我有时候想，这些伴随了母亲一辈子的东西，已深深烙进了母亲的血液，她睁眼闭眼，一刻也不曾忘记它们。
临走前，我对她说，地一辈子种不完，你老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要想开点，一天干不了的活儿就分两天干，一天锄不完的地就分两天锄，菜少种点，又不是不够吃，你看你们家猪吃的菜都比人吃的好。
母亲就咧着嘴笑了，这是她的骄傲。这么多年了，记忆中，我们未出嫁时，我们家的菜总是比别人多出一茬，我们出嫁这么多年，母亲仍是如此。菜地还是那块菜地，但母亲已不再年轻了。
母亲执抝，她说，农村人地里没点像样的菜，叫啥农村人呢？我知道，我改变不了她，那就随她吧。等到哪一天，她真的干不动了。就不得不停下了。
二
几天后，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我给你们姐妹送了些菜来，搬不动，我又没有看到麻木车，要不你找个麻木师傅来拖吧。”
放下手机，我骑上自行车立即前往，很近，两分钟就到了。
母亲站在路边，脚下放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有两方便袋东西。
母亲看见我，对我说：“太重了，我搬不动，下车的时候是中巴车师傅帮我弄下来的。”
我看着这么大一袋子菜，问她：“你怎么弄上车的？”娘家到车站还有一段路程。
“你爸爸用车推去的。”母亲回答。
我弯腰掂了掂口袋，好沉呀，费了好大一股劲儿，才把它搬到后座上，用绳子固定好，又把两小袋子放在前面的篮子里，才和母亲向店里走来。
我看了看母亲的脸，几天的功夫，脸又变黑了，不用问，这几天回去肯定没少干活儿。
“妹妹不是不让您送菜吗？您腿疼，少走点路。”我说。
母亲却回我：“家里菜多，反正又吃不了，你们还要花钱去买，能给你们省多少就省多少，前几天在你们这里住着，又让你们花钱了。你们孩子读书正是花大钱的时候。”
我知道母亲心疼我们，总是怕给我们添麻烦，给我们增加负担，哪怕我们是她生养的孩子。
我没回她的话，因为我知道，我再怎么说她的想法都不会改变。只能祈愿我的母亲健康长寿。
到了店里，母亲边解口袋边说：“你和妹妹一人一半，我都用袋子给你们分好了，土豆、小白菜、紫旱菜、分葱、家里结的枇杷、桑葚、你爱吃的兰花豆，还有核桃，我都捶去壳了，给你们一人一袋核桃仁儿。”
我吃一个枇杷，又吃一个桑葚，又迫不及待打开兰花豆的袋子，抓了几颗便喂进嘴里。母亲在一旁连声说：“多大的人了，慢点儿吃。”
我招呼着邻居小妹妹们过来吃，给了她们一些后，母亲跛着脚，帮我把东西提进店里。又把我爱吃的兰花豆放进碗柜。
其实兰花豆是寻常物，在农村几乎家家都种，实在算不了什么稀罕物，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它就是一道地地道道的美食，属于母亲的美食。
小时候，每到豆子成熟的是季节，母亲便会给我们炸兰花豆吃。记不清*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却记住了，每到四五月，我们便可以吃到新鲜的兰花豆。
记得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母亲少有的休闲。她从口袋里倒出许多晒干的豌豆，对我们说，今天给你们炸兰花豆吃。我们姐弟立即围拢过来，母亲把豆子放进一个大瓦盆里洗了两遍，便用清水泡上。母亲说，等到下午这豆子鼓起来，你们几个就来帮忙剪口子，玩儿去吧。
我们边玩儿边不时轮番去看豆子鼓起来没有。三个小时过去了，母亲看了看豆子，对我们说，都来帮忙吧。我们围过去，把一些漂浮着的长虫眼的豆子、泡不开的铁豆子、有霉斑的豆子一个个捡出来，豆子上的黑线部位有的脱落了，我们也把它捡出来。母亲拿出剪子在豆子中间剪上一刀，母亲说，这样剪开后炸得快些。也有泡开了的豆子，上下两半自然裂开的，或者用手轻轻一捻，豆子便脱了皮，两瓣儿自然错开的。但是母亲习惯把每个豆子都剪上一刀，说炸出来的好看。
我们帮着母亲剪，剪刀不够，我们便争着抢着，母亲给我们分工，妹妹负责捡拾那些坏豆子，母亲和弟弟负责剪口，我则负责把剪好的豆子倒进一个大竹筛里，让它沥干水分。待水分沥干后，母亲便起身去烧油锅，开始炸豆子。
母亲炸的兰花豆，色泽微黄，好看又好吃。炸兰花豆火不能太大，弟弟调皮，趁母亲不注意，猛地塞进一大把柴，油锅里的油滋滋地响，锅里的豆子也跟着一起欢唱。母亲见这锅里的情形，便知是弟弟刚刚又调皮捣蛋了，嘴里咕噜着，“你这个儿哦，豆子炸糊了都给你吃。”一边迅速地用捞筛把豆子捞起来，搁在灶台上的瓦盆里，又迅速从灶里拿出一些柴，而弟弟早跑远了。
炸好的豆子裂开像一朵花，母亲捞起一瓢豆子，脸上露着满意的笑，我们在一边咂巴着嘴，露出一脸馋样。
炸好的豆子不能马上吃，要等到豆子冷却后再拌上一点盐，吃起来才酥、脆、香。豆子一次不能吃得太多，否则肚子会胀气，吃不完的兰花豆母亲用袋子密封好，可以吃上好些天。新鲜的豆子，总能吃出淡淡的豌豆花的花香。
豌豆花，形似蝴蝶，每到豌豆开花的时节，菜园里、稻场边、田边，母亲随手种下的种子长成一株株茂盛的苗，一朵朵盛开的豌豆花，就好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它们扇动着蓝色的、紫色的、粉红的、红色的翅膀一起飞舞。我们会偷偷摘下几朵，别在发梢上，在乡间田野里疯跑着玩，若是被哪家大人看见了便会引来一声轻斥，“死妮子，摘了花，等豆子成熟，你们就少吃几颗。”我们伸伸舌头，转身一溜烟儿地跑开。
我们那时不明白，摘几朵花有那么要紧吗？母亲若是知道我们摘了豌豆花，又会咕唠我们几句，后来我们明白了，多开一朵花，多结一个果，农民就多一份希望与喜悦。
母亲把收获的豆子做成各种各样的豆豉，供我们一年享用，但是总会留下一些，闲时炸了给我们当零嘴儿吃。
我们用几张废作业纸包上一捧兰花豆，装在口袋里，上学的路上吃，玩耍的时候吃，自己吃，给小伙伴们吃。油渍印在了我们的衣服口袋上，母亲洗衣服时不禁埋怨我们，你们自己看看，怎么洗得干净，不晓得多包几层纸啊？
那年月衣服穿得仔细，一件衣服，大的穿了小的穿，直到它小的不能再小，旧的不能再旧，才会结束它作为一件衣服保暖遮羞的使命。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生活也越来越好，零嘴儿吃得越来越多，可儿时吃的兰花豆一直是我的喜爱。母亲几乎每年都会炸上那么一小袋兰花豆给我们送下来，她对妹妹说，你姐姐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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