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尖的方向

趾尖的方向

【导读】除了放在孩子上的心思，其余的时间则是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小长假里带上婆家人玩上一两天，一张相片定格所有的笑脸。

一副学步带像张母爱的网，罩在我幼小的身上，勾着腰的母亲像放小牛一样跟在后面，步伐参差不齐，身姿摇摆不定，踮着的脚趾头始终朝着前疯跑。母亲告诉我，那时，我八个月！

天刚麻麻亮，坐在奶奶的小背篓里，她要背着我到五里地远的大工厂去卖菜，老人的肩上还担有一挑蔬菜，我的一泡尿淋湿了奶奶的后衣衫。与奶奶的身体只隔着一层用毫米计算的竹蔑，趾尖指向的是奶奶跳动的心房；拽着母亲的衣襟，趾尖迈向村口的小代销店，一会功夫，口袋里塞满各种零食，五分钱一袋的酸梅粉，一毛钱五颗的丁丁糖，至今还记得小贩的叫卖声，“丁丁糖，丁丁糖，大人买来小娃尝”！胯背在母亲厚实的背膀上，与她身体之间形成的小小空间是我快乐的天堂；骑着父亲的大马，双脚有节奏地倒踢着父亲的胸肌，悬空的趾尖指向要去赶集的小镇，一碗凉粉终结了我七天赶一场的梦想！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八岁！

请了一天假，还了婶娘的一天气（干农活时相互帮忙叫换气或还气），劳累了一天后，作业没做，晚饭没吃倒头就睡觉了。突然，母亲的一个轻抚把我弄醒了，只听到大姐在说话：明天不要让幺妹去还气了，我多累两天吧，今天在田里插秧，听到张奶奶说我家幺妹年年考试拿*一！睡得糊里糊涂的我听到后，一个转身，慵懒的趾尖指向用报纸糊的墙壁；从学校领回了通知单，回到家，把书包放在床头，等到开学时，才在获奖的笔记本扉页上看到父亲留下的笔迹：好女儿！然后是爸爸的签名！因为这个寒假考试我又得综合*一名；开学领到四十块奖学金后，小跑到集镇上买了条健美裤，留下三十块，要拿回家给妈妈买化肥。这时我的趾尖很匆忙，我恨不得把脚跟甩到背心，这样就能很快的跑到家里，一路上想像着母亲投予我赞许的眼神！我清楚记得，那一年，我十八岁！

错过了到市医院工作的机会，只得与母亲背着个小药箱在五六个小山村穿梭。母亲告诉我，附近有几百个小孩是经过她的手接生的，除非是有先天性疾病的，一旦活下来的，男孩个个壮如山，女孩人人灵如水。只不过我与母亲只闯荡了一年，且只接生三个小孩！山村人意识高了，产妇都送到大医院去了。母亲告诉我：幺妹，当赤脚医生，话不要乱说，酒不要乱喝，药不要乱开！钱不要瞎挣！三块八毛钱帮人家打一针，人家只给你两块你也别嫌少，嫌少了，人家就得回家卖传种的老母鸡！在人生的很低谷，出于种种原因，我与父母绝别后，到同学那里借上五百块钱，带走所有与我息息相关的物件，其中体积很大的是这本陪伴了我十几年的《现代汉语词典》。我到了上海，与所有认识的人断了联系。这时，十个脚趾乱了方寸，趾尖已没有了方向。大上海数以万计的打工者淹没了我的身影......几年后，大姐的一个电话才让我与男友交往（现在的夫君）的事大白于天下，她的电话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年底，从大上海赶到娘家生小孩，这时，才恍然觉得家的方向原来我还没有遗忘，上海到贵阳1800多公里的距离，我在忐忑中度过，直至见到父亲，直至见到他脸上久违的笑容！我清楚记得，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后来，有幸福相伴的日子里，终于懂得母亲说的话：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自己还在为当年负气出门心生愧疚！

除了放在孩子上的心思，其余的时间则是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小长假里带上婆家人玩上一两天，一张相片定格所有的笑脸。我想像着，这一年，我应该到了三十八岁！

撂下锄头扁担，唯独的孩子已外出，我站在村头翘首盼望，娘家在遥远的大西南，只可惜没有“海市蜃楼”般造就来的家乡美景。当年在村头对我望眼欲穿、夜露打湿衣襟也茫然不知的老人，就像这一个轮回下来的我，此时此刻，我变形萎化的趾尖已驾驭不住心灵的方向盘，亲情在遥远的时空下变得既模糊又清晰。我想像着，到那时，我应该六十八岁！

儿孙满堂喜洋洋，楼近咫尺无瓦梁！？黑夜里，一盆洗脚水误浇到我身上，身体全依着一副拐杖，风烛残年的我再也没有行走的目标？此时此刻，趾尖是下辈挥手指向的地方！？对着我亲手盖起的新宅，一把锁头要切断所有亲缘！？就算是我付出了所有的青春与美貌，这个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会不会有耄耋老人的悲哀？我小屋的破门应该在等待儿孙十指轻轻叩响？我想像着，那一年，我应该九十八岁！

......

从黄毛小丫头长成青涩的少女，再到风姿绰约的少妇，岁月用它无情的毛刷在我的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黄腊，再撒上一层古铜粉，岁月的利刃在我的脸上刻满了沟沟壑壑，此时想知道上苍能在我的躯体里画多少圈圈？趾尖在弹指一挥间，转了三百六十一度，生命已化正数为零，只是，行走在岁月的长廊里，无论何时，我都多了一度对生命的热爱！

栖在这暂且幸福的小船里，本着一度对生命的热爱与敬重，我回忆着、守望着、忧虑着趾尖所滑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