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柽柳红
说起柽柳，起初并没有太深的印象，总误以为圣柳或怪柳，神神秘秘的。偶读白居易《有木八首》之六有诗云：“有木名水柽，远望青童童。根株非劲挺，柯叶多蒙笼。”兴之所至，简单了解到少年割腕放血斗旱魔，终成红柳的传说，知道了柽柳，也叫红柳，西湖柳，名字甚是悦耳，适合生活在恶劣环境中，亦可以制作盆景，供人赏玩，真可谓入得了庭院，耐得住盐碱。
而真正了解它的内涵，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的两次东营之旅了。
*一次出差恰逢全球金融危机，股市暴跌，生意清淡，负担陡升。只好只身前往胜利油田的东营，走访远在黄河三角洲的新客户，寻求有所拓展。目的很明确，但结果很茫然。
时值中秋，携带着刚刚从阳澄湖采购而来的大闸蟹，从上海虹桥机场乘坐只能搭乘四十几人的小型飞机飞往东营。由于机身轻，一遇强气流颠簸不止，颇有点吓人，就这样一路折腾，终于来到东营的上空。透过舷窗，只见茫茫的泛着白光的黄土，一片连着一片，不见一点绿色，但偶尔会看到星星点点的一丛丛红树，飞机经过反反复复的盘旋，终于降落在一座微型机场上。
目睹眼前茫茫苍苍的陌生的土地，心生太多疑问：那些白光是什么？为什么不见一点绿色？那些红树又是什么？此次旅行会不会有收获？
带着满腹狐疑，匆匆忙忙打的赶往目的地。
当我匆匆赶到客户工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几番寒暄后，办完公关的事宜。因为有其他竞争对手参与项目竞标，再加上我这边仓促准备，三拳两脚，就败下阵来，那一趟旅程很是不幸，很终铩羽而归。
风尘仆仆地来，丢盔弃甲地走，落魄得像一棵生长在郊外荒野上矮小的红树，那样孤寂无助，那样失意迷茫。
时隔两年，再遇中秋，不愿放弃的我，决定再次只身前往东营，参与竞标。这一次携带故乡知名的兴化红膏蟹，乘坐南航大型飞机顺利抵达东营新建的飞机场。
因为急着赶往客户的工厂，我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想多给点钱，让司机师傅开快点，谁想司机死活也不肯多收，按表计价，于是便风风火火奔向目的地。眼前依然还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有些地方还泛着白光，不见绿色的树木（偶然看见几株矮小的红灌木），寸草依然不生，鸟儿更是难见踪影。穿行在崎岖的小道上，心里思考着即将如何与客户沟通，结果又会如何，忐忑不安，顿时心生荒凉，觉得这个秋天怎么还是如此萧瑟。
司机师傅是一个特能侃的开朗的主，一路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题，我把心中久存的疑问抛给司机，他很爽快的回答了我，只是说了很多，说什么山东省什么都好，就是永远是千年的老二，说山东汉子有摩擦直接干架，说那些泛着白光的土都是地里渗出的盐，我记得印象很深的是说：“我们东营的土壤是盐碱地，所以看上去很荒芜，几乎没有绿化，你偶尔看见的矮小的红灌木那是柽柳，也叫红柳树，而在市内的关键道路旁会有成片的树，那些树根部都有用塑料薄膜将盐碱土壤与外省运来的客土隔断，所以根须无法往土壤深处延展，吸收不到足够的养分，高度几乎年年不变！”
我反问师傅：“这样的话，东营的土地里岂不是颗粒无收了？”
司机师傅却很淡定“大哥，这你可多虑了，虽然土壤贫瘠，资源匮乏，但是我们身有双手，土有石油啊！这就像城区的树，盐碱地里的柽柳，虽然不是高耸入云，但是倒也那样鲜活灵秀，郁郁葱葱，总能给咱们带来某种希望哩！”
我似懂非懂，是啊，这些似乎离我很远很远。
到达客户工厂的时候已经是下晌，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准点参与了项目竞标。由于投标工作做得认真到位，很终如愿以偿。
晚上，客户坚持要尽地主之谊，设宴招待我，不能推脱，只好应酬。席间，我让厨师奉上我自家乡带来的紅膏蟹，虽然撞上了黄河入海口的紅膏蟹，但是客户评价说来自淡水的紅膏蟹的肉质更鲜美细腻，口感更香甜，我按照南方敬酒的礼数，频频起身敬酒，结果与东营的酒文化背道而驰，“敬酒不起身，起身不敬酒”，我每次都忘记规矩，每次起身敬酒都不算，重新来过，到很后自然喝得酩酊大醉。
午夜时分，在宾馆的客房里突然觉得身体特别不舒服，担心一个人会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万般无奈下，只好呼叫宾馆前台，还好，他们安排专人陪护，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我身上携带的几千块现金全部交给陪护人员，拜托他挂号付款，看病配药，心想：与其被偷掉或丢掉，还不如托付给很近的人保管，即使他多拿点也无所谓。医生一番检查，配药吊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宾馆陪护的小伙子还没有睡觉，我向他深表歉意，小伙子却坚定地说：这是他的职责，不必客气。当时心想：那么多钱放在他手里，估计做事也有动力。而我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给妻子打一个电话，而当妻子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我明显想象到来自电话那头的诧异神情。
“半夜三更打电话有事吗？”妻子问。
“嗯，嗯——我想告诉你——”我欲言又止，“没事，只是想告诉你项目拿下来了，放心——”我支支吾吾。
此时，一股莫名的酸水一直顶到喉咙。其实我自己知道，像类似今晚这样的状况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而每次都会有善意的谎言，报喜不报忧。作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人到中年，都是处于“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个宝”的境遇中，不管是前路漫漫，还是红尘滚滚，亦或是冬寒秋凉，水穷地荒，也要永不放弃，负重前行。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柽柳，那些平凡的灌木，遇盐碱而不怨，陷荒芜而不弃，树干古朴，枝条细柔，花艳似火，姿态婆娑，刚柔并济。不由得使人想起“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的诗句。
那一夜，想了很多。由于太疲劳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早上醒来时，由于输液我已经醒酒了，看见宾馆陪护的小伙子还趴在床边，我不忍叫醒他，不知道是我起身的动静太大，还是什么，他居然也醒了。我们一起在医院结完帐赶回了宾馆，小伙子把多余的钱全部给了我，我塞给他贰佰元，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那一刻，我突然羞愧不已……
在返回上海的路上，路过那片无垠的盐碱地，那片热土，再次观赏到那些在旷野里恣意生长的柽柳，她们还是那样，不慌不忙，不离不弃，如火如荼，迎来送往，选择一块土壤，守住自己的方向，任风吹尘扰，雨打盐蚀，依然枝繁叶茂，花开花落。
这块贫瘠的盐碱地上，没有我想象的冷漠，有的是无限的温良，没有我想象的荒芜，有的是怀揣的梦想，看着夕阳下渐渐远去的柽柳，不温不火，不曲不直，不由得使人再次想起“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的诗句。
倘若生活不如意，请抬起高贵的头，与其感叹人生如梦，不如相信人生如风，只要命运给你一丝缝隙，也要像柽柳一样突出重围，即使伤痕累累，也要无怨无悔，你自己不变得坚强，谁为你的风雨买单，哪怕在暗夜里独自泪流，也要在明媚处选择微笑。
再读白居易的《有木》之六描写柽柳的名句“柔芳甚杨柳，早落先梧桐，惟有一堪赏，中心无蠹虫。”顿感自惭形愧了。
又见昔日柽柳红，依然缥缈轻似梦。
在登上返回上海的飞机上，再次透过舷窗，只见夕阳西下，彩霞漫飞，而柽柳还是一丛一丛的，独自美艳地生长着，在地面上与夕阳和晚霞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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