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恋
作者：陈可
女人海潮的退休手续已经办好，马上就会翻开人生的新一页，更多的时间属于自己。这种生活看似放松实则很单调，每天就是买菜、做饭，等先生回家。没有工作负担的女人一开始感觉很是放松，可是每天靠着先生的口述来接触社会，这样的生活让她忽然觉得自己与社会距离越来越远。
好在她心灵手巧，很近又学会了自己做设计——裁剪衣服。她设计了一条裙子，下面是蓬蓬的蕾丝边和网纱。她知道这条裙子已经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自己。她准备做好了放在柜子里，靠着这条裙子来回忆过去，回忆自己“青春无美衣”的过去。一看到藕粉色的蕾丝纱裙，她就可以想起自己曾经没有美衣的少女时代，想到自己逝去的青春，想到自己插队下乡做知青睡在牛棚里的岁月。幸好那时正是“青春*”的日子，没有靓丽衣裳的装扮，她一样像桃花一样娇艳。可是人生又有多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青春岁月呢！
她整天在忙碌中度过。中午吃饭的时候，丈夫突然说：“海潮，很近科研所有个学术交流会。我作为我们单位这一块的分管领导要先去调研然后参会，大概出差半个月，”丈夫还是平平淡淡的口吻，也没有关心她一个人在家怎么样或是建议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当然，如果丈夫真那么细心，也就不是她所认识的他了。她自从嫁给他后，丈夫的工作就是忙忙忙，没有同她们母女认真去度过一次假，没有同她去看过一场电影或是像别人的爸爸一样，给孩子送过一次衣服或是雨伞。
记得有一次，女儿半夜睡着、睡着发起了高烧。她整个脸蛋都烧得红通通的。她给女儿用了许多方法降温，可都没有奏效。好不容易她找到一支退热栓，给女儿插上。女儿的烧还是退得很慢，大汗淋漓的。她知道丈夫认识本市医院的一名儿科医生，想等丈夫回来，一同到他家去给孩子看病。可海潮打丈夫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因为这件事，她与丈夫大吵了一架。
“你平时对我不冷不热也就算了，孩子病了，你总该管管吧！别人也是上班的，可没见像你这么忙。你妈妈结婚前说好了给我们带孩子，可才陪孩子睡了一晚。她说回去拿衣服就不来了，后来才说是眩晕症犯了。我嫁给你，是我犯了什么法了……”吵架的男男女女都捡很伤人的话说，海潮把心里的愤愤不平全部倾吐了出来。
她丈夫平日里是个好好先生，可听她这么一说，气也不打一处来。
“是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个初恋还在你心里。当时，不是因为我家庭条件好，父母都是大学的退休教师，家里是商品粮户口，高傲的天鹅也不会看上我这只癞蛤蟆。学校里面追求你的人可多了，你哪里会看上我这个书呆子。你看上的是我们家的条件。现在我父母身体不好，又为我爸治病花光了俩老的积蓄，要我们每月从紧巴巴的工资里拿钱出来负担他们的生活，你不乐意了，海潮。你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你真应该同钱结婚……”
丈夫的话让她一下子坠入了十八层地狱。自己真的是那样不堪的人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到生活全部的责罚。
她一下想到了那个一直被她锁在记忆里的人。他和她一样也来自农村，每天同样穿着哥哥姐姐们穿过、改得不太合身的旧衣服。不是过于肥大就是改得过于短小，或是颜色过于老气。
可无论哪个年代，贫穷都不能掩埋人们对于美的向往与追求。放学路上，她会摘一朵指甲花涂染手指，摘一朵野花插在自己的马尾辫上。
她记得有几个男生总爱盯着她看，瞧得她不太舒服。她只能装作埋头看书，不敢抬头。有一次，她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那是她们班上呆霸王——王闯写的。纸上几个字歪歪扭扭，大意是说：让她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他会让他爸爸的司机开车接她到他家。
她不喜欢王闯，尽管他家里财大气粗。她只知道出来读书的时候，外婆曾交代过：“囡囡，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在城里学校认识的好孩子要告诉奶奶、妈妈，让大人给你出出主意。不要像你妈妈那样，找个搓泥巴果果的，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班的生活委员李平。他虽然也是农村孩子，可是他有主见，成绩好。尽管他穿得破破烂烂，可班里喜欢他的女同学真不少。
海潮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喜欢，只知道她信任他，遇到困难都想求助于他。
李平看完这张纸条后，很快想到了办法：“放学后，你随我从后门走。我知道一位老师的家穿过去就可以走出学校，知道这个后门的人并不多。放学后，我们悄悄地走，尽量不要被发现。”
海潮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傍晚。当夕阳的红霞照在学校操场上的时候，他们正好从院子里穿过，走到了学校后门的一处草坪。他俩席地而坐，李平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说是自己写的诗，要读给她听。
李平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烤红薯。他仔细地掰开，用小勺子挑出里面的红心。他慢慢递给她，怕她烫着，仔细地吹着……海潮在那一瞬间幸福地快要融化，她开心地笑了。他们那时候的恋爱，没有每天的车接车送，没有不停的买买买，没有电影院里的豪华雅座。有的只是俩人共同吃个冰淇淋、吃个路边摊、坐在自行车上四处逛逛，就是穷学生很大的浪漫。
校园恋情能修成正果的又有几个人呢？很后，在毕业前夕，李平父亲突然遭遇了车祸，他选择回老家教书。而海潮自己好不容易从乡里出来，又怎么会选择继续回农村呢？
自从痛下决心后，心思敏感脆弱的李平就一直躲着海潮。海潮选择了现在的丈夫。
虽然自己和丈夫仍然在争吵，丈夫也一直揪住自己的过去不放。但海潮知道那是他的嫉妒，自己已经到了“满眼儿孙身外事，闲梳白发对残阳”的老年。心早就已经死了。
活在记忆中的那个人有时候会醒过来，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无法从理想到现实——鼓不起勇气去看看他。她前天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她仍然不会按照信中的地址去找那个叫“李平”的人。
相见不如怀恋，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她必须有“无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心态，自己应该比任何时候都更爱惜自己的羽毛。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往百般不满，但也已经习惯。纵使俩人对坐无言也远比“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的寂寞孤独要好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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