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朵朵开
我认识小花的时候，她才十六岁，刚初中毕了业，也不准备读高中了，就从广西的一个小山沟沟里，跟着她的姑姑，来了湘潭。她来的时候，又瘦又小，个头很矮，皮肤又黑，还泛着油光。我们这里对皮肤黑的女人，一律叫“黑美人”。这是一种西瓜的名字，为何用来形容人，不得而知。
小花给我们讲，她们坐了15个小时的车，才到长沙，再从长沙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到湘潭。她之前从来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车，坐得她都吐了，胃里又没有什么东西垫着，吐得胆水都出来了。从她家出来，都是盘山公路，一到拐弯的地方，司机就拼命地打方向盘，有时候，拐角处就像呈直角，也不知道司机怎么开过来的。
“怎么不坐火车？”有人问小花。
“没有。我们那里还没开通火车。”
这真是令我们大吃一惊。在我们的印象中，走长途坐火车，便宜又方便。可没想到有的地方，还没有火车，简直颠覆了我们的想象。
小花絮絮叨叨地给我们讲路上的见闻。说那长途汽车，也不给人坐的，就是一个一个铺位，人就睡在那上面，平躺着。只有两个司机是坐着的。司机的胆子好大，那么危险的路，还一路说说笑笑，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鸟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懂。
小花从广西过来，并不是来打算升学的，只想出来打打工。她老家那里的女孩子，很少有初中毕业的，有的小学刚读完，家里就不让读书了，像她们的母亲一样，背上背着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去地里收甘蔗，摘芒果，地里有做不完的活。有的去了广州，深圳打工，做上几年，要不就是嫁在外面了，要不就是回家嫁人，走她们妈妈的走过的路，嫁人，生一堆小孩，拼命干活，直至老去。
小花的姑姑叫大花，早年出来打工，认识了现在老公，她老公家里是开医院的，两人结婚后，就继承了家里的产业，继续开医院。大花见侄女初中毕业了，也不知道干什么，要是放在那山沟沟里，将来也会和自己的嫂子一样，呆在山里一辈子，于是，趁着暑假回去，大花和自己的哥嫂一说，就把小花给带了出来。带出来后，就让小花在自家的医院收费，顺便做一点杂事。
大花出山沟二十多年了，见惯了外面的繁华，不想再回家里那个山沟沟，她劝小花也不要回去了，趁着现在年纪小，在湘潭念个书，考个文凭，将来留在湘潭，总比回去好。
小花哪里懂，全凭大花安排。大花免不了又去求老公，将小花放到湘潭的一个卫校去读护士。周六周日就在医院做做杂事，赚点生活费，平日就去学校上课。
生活费是解决了，可是学费一年也得5000多，这到哪里去弄呀？大花劝自己的哥哥嫂子，说是女娃子一样要读书，外面的女娃子，都是读了书的，有的读了中专，有的读了大学，甚至有的读博士的。大花的哥嫂一听，脸色都变了，他们原本打算，让大花带小花出来赚钱，想着每个月总有几百块钱寄回来，哪知不去打工，还要家里给钱去读书，想着这个买卖怎么都划不来。至于大花画的关于小花将来会过得好一些的大饼，他们并不相信。小花是女儿，将来总要嫁出去的，就算做个女宰相，那也是婆家占了便宜。如此思量下来，觉得小花再去读那捞什么子书，就是浪费钱，所以坚决不同意。
小花的奶奶，当时已经死了丈夫，就靠一片竹山生活。那片山有十几亩，每年出的竹子拿出去卖掉，能赚一万多。老奶奶当时就拍了胸脯：“孙女的学费，我来负担。”
经历一番波折，小花终于是去上学了。可是一到学校，她又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就是听不懂。据说，她老家那边学到的东西和湘潭这边，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个难题，是没有人能帮小花解决的，除了她自己。
那个时候，小花也是和自己杠上了，她每天不知疲倦地学习，在学校里，她深知自己基础薄弱，每天总是*一个到教室去看书。有时候，她甚至不认识教科书上的字，只得买了本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去查。有时候，实在看不懂书的意思，她只能用一个笨办法，就是背书，拿着护理学教材，一本一本地背。她跟我们说，背着背着，突然间就懂得意思了。
三年之后，小花凭着自己这股子韧劲，硬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在同学的帮助下，在我们市的一个二甲医院找到了工作。我在那一年，也离了原来的医院，去了另个一个医院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小花的消息了。
许多年之后，有一天下午，我正在逛街，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看，居然是大花，带着一个小男孩。
“你的小孩，这是第几个？”我问大花。
“不是，这是小花的儿子。”
“啊，小花结婚了？”我大吃一惊。在我的印象中，小花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又黑又矮的小女孩，没想到，她的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大花那天是去小花家吃晚饭的，她一定要拉上我一起去。
我们到达小花家时，她正在客厅逗着一条小花狗玩。那天小花的父母也来了，大家齐聚在一起。
我们的客厅里聊天，小花的老公在厨房里忙活着。小花的母亲朝小花狂打眼色，不时地瞪她一眼。
“怎么了？”我问。
“我妈呀，说我不去厨房干活，专门让我老公去厨房。说是在老家那里，是要被邻居骂的。”
“阿姨，别担心，在我们湘潭，都是男人下厨。”我说。
小花的妈妈小声嘀咕了几句。我和小花对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闲聊的时候，小花给我讲了她这些年的经历。说是当年毕业后，去了那个二甲医院，就发现大家都比她厉害，不论是学历，还是能力。她没有办法，只得拿出当年那股子劲，不断地学习，慢慢地缩短和同事之间的差距。
“你是不知道呢。我考护师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晚上，在凌晨一点之前睡过觉。我都是拼命学出来的。我的一些同事，她们只要考试前，看一两个月的书，就能及格。我是准备了整整一年，才考过的。”
吃完晚饭，小花送我们出门。气候已经到了春天，这样的夜晚，微风轻拂，空气中带着一丝春意，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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