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 头 寨

我家住的司头寨是因土司而得名的。大概是元末明初的时候，司头寨这块水土曾是一个吴姓土司的封地，吴土司看中此处的风水后，在此营建衙门、宫室，后来衙门变成村寨，寨名便叫司头寨。这寨名一叫就是上千年。

司头寨上千年的历史象一阵清风缓缓飘去，但人非物是，山水风光是飘不走的。“司头寨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大凡来司头寨做客且懂点风水的人都喜欢这样恭维几句。我不懂得看风水，但我相信这恭维是发自肺腑的。

司头寨坐北朝南，斜靠在一个大田坝很东端的矮山脚下。寨子偏大，有一百多户人家，鳞次栉比的吊脚木楼随地势的起伏波浪式地往后山延伸着。寨前田园、绿水、古木，寨后群山绵延，茂林苍翠。像这样山清水秀的村落肯定是人见人爱的。我小时候，特别好看的水云嫂从山那边嫁过来，嫁给长相并不咋样的的四狗哥，大人说她是看中四狗勤劳，当时我就想，她看中的还有我们司头寨是块风水宝地。

司头寨很美，就即使我不是司头寨人，我也会这样评价的。司头寨的美除了看着美之外，想起来更美。我们那地方处在云贵高原的东南边缘，高山多，平地少，坝子就更少。我们寨前的大坝子是我们那个叫做剑河的山区县很好的大田坝。大田坝很宽大，从坝子这边远远望过去，即使是太阳天，坝子那边的山丘、山峦也是轮廓淡淡的，像梦幻一般。坝子四周不规则的边沿舒舒朗朗地坐落着一些古铜色的寨子，这些寨子笼罩在一绺绺深绿的杉林、浅绿的田土和俊秀山体的轮廓之中，如套色木刻似的。寨子后边是矮山，矮山后面是高山，高山后面是更高的绵延弧动的山峦。我观赏我的司头寨，总会把这片大田坝以及田坝四周的景观用想象融进去，总会把高原的感觉掺进去。这样一来，司头寨的美便化成了一种特别舒畅的感觉。

大田坝中有一条逶迤清亮的小河，那是从我们司头寨旁边的山湾流过去的；大田坝四周延伸着一些古老的石子路，那是从我们司头寨的寨口发散出去的。司头寨犹如这片田坝山水人事之源。事实上，这里确实是当地历史上文明开发之源头。据地方史书记载，大田坝四面的村寨，是千百年来由司头寨辐射开去逐步形成的。在看过的电影中，土司大都欺男霸女，十恶不赦。由于年代久远，而今我们已无法考究吴姓土司的表现，但这位土司很初选居这里带旺了这方水土，使这方土地成为高原上有名的鱼米之乡的功德是值得肯定的。也就是说，在历史的流程中司头寨对这方水土有过重大贡献。

听我父亲说，他小时候（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司头寨还保存着不少土司衙门的遗迹：寨子四周有高城墙，虽然残破，但规模和气势尚存。寨口至寨中是一条用近千块一丈二尺长的雕花青条石铺成的缓缓而上的石板路，寨后有就生根乱石锉就的颇有规模的后花园，寨前有狮头龙身的石狮及浮雕花纹的上马石礅。应该说，那时留下的只是一座城池的框架，但这框架足以让人想象得出吴土司营建的衙门、宫室的气派辉煌。

这处土司衙门的遗迹如果留存至今，肯定可以成为高原山区级别很高的文物，遗憾的是，这些遗迹而今大都不复存在了：寨子扩大，寨墙的位置变成了屋基；雕花青条石级路在民国后期被人移到司头寨斜对门山坡小学的陡坡上去了；石狮和上马石礅也不知在什么年代不翼而飞。只有已被岁月风化的后花园还残留着，精湛的花池、椭圆的鱼池、小巧的石级等等都依稀可辨。这片后花园时常唤起村民及来自远近的客人那份回望历史的想象，这想象邈远而神奇，美丽而苍茫。

土司遗留的后花园曾是我和村里的伙伴们儿时游戏玩耍的乐园。一个个白天，大人们出工去了，我们常在后花园摘蛇苞，捕蚱蜢，捉迷藏。

成年的我每次回乡都喜欢到后花园去看看，并喜欢登上后花园的高处站一站。面对后花园，或回忆儿时的快乐，或用想象还原它曾经的情致和韵味，都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洗涤。站在后花园的高处，俯观司头寨的背影，又可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靓丽：一大片墨青色的瓦檐依势铺陈，如诗如韵；点缀其间的果木，有的密叶映绿，有的疏枝如烟。还有那村边茂林中的鸟鸣声脆，鸟影轻盈。这是一幅以稻绿如云的大田坝和淡墨的远山为背影的风俗画，是一幅从瓦檐飘散的炊烟中闻得到村民特制腌鱼的酸辣和清炖山鸡清香的风俗画。

画家们常说“情在画中”，这一大片瓦檐下的木楼浓郁着一份份让我永远忘不了的情怀。寨头右上角那栋瓦色偏浅的木楼是六叔的房子。六叔曾是乡镇的银行职员，他同时又是位颇有声望的猎人。六叔只要背着猎枪引着猎狗上山，是很少会空着手回寨的。在那买斤肉都要凭票的年代，正长身体特别渴望吃肉的我能经常吃到肉，主要是因为有六叔。寨中左侧那棵高大枝密的板栗树下那栋瓦色青黑的木屋住的是吴满舅。吴满舅并不是我的舅舅，在我们寨子，同村的男性上辈凡不同姓而又不是亲戚的，我们小孩把他们统统称为“舅”，“舅”即叔叔的意思。我年幼的时候有一次偷他家树上的一个柚子被他逮住了，他不但不骂我，还从树上又摘了一个更大的给我，这“偷一送一”的事情让人记忆犹新……

       司头寨的美是一种天然、朴实、隽秀与历史积淀自然融合的美，这种美是不需开发、雕饰的。司头寨因土司而得名，却因自然的恩赐和祖祖辈辈村民的创造而秀丽，更因村民的情感而完美。